“长公主应当明白,这皇宫,进来容易出去难。”宁皇后说着,不由地笑了笑,语重心长道:“况且,这条路哀家虽有从中牵引,但是这一步步走来,全都是凝醉自己的选择。她为了长公主不惜做到如此地步,长公主纵使不愿遂了自己的心,难道连她的这点念想,也不肯成全么?”
长公主闭了闭目,掩住眼里纠结迟疑的神情,仍是坚持抗拒:“就算母后格外开恩,又如何能够堵住天下悠悠之口?”
“凝醉当初私放池蔚,外人看来是胆大妄为,藐视国法,但是大臣们心底里都明白,她不过是为了保住长公主的威望,替长公主做了这千古罪人。如此一来,不论哀家和长公主作何决定,他们又怎么会有半点异议呢?”宁皇后知颜漪岚的迟疑和顾虑,她了然道:“凝醉这么做的原因,天下的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,而独独不愿明白的人——是你。”
颜漪岚并不言语,她起身走到窗前,映着夜色的眉眼格外的沉默,月光也照不暖她那双凉到骨子里的眼睛。
姜凝醉的心思,她非草木,又怎会不明白不受撼动,但是她更担心的是姜凝醉的这一份痴心,终有一天会成为抵在她胸口的利剑,亦或是扼住她喉咙的毒爪,将她置于葬身之地。
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有多么珍惜姜凝醉,因此也就不会有人能够明白,她有多么害怕失去她,或者是叫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。
看出颜漪岚的迟疑,宁皇后低头轻抿了一口茶,缓缓说道:“品入口中的茶总是苦味正浓,初入舌尖之时顿觉苦涩难当,过后却又有甘甜回味无穷,就如人一样,凡事总是先苦后甜,其中的滋味,只有自己最清楚明白。也许你之苦涩,于她却是甘露。”
“什么时候开始,母后也会对儿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?”
听见颜漪岚没个正经的话,宁皇后知她心里必是已有决定,于是并不搭理她的戏谑笑言,而是继续道:“虽说凝醉触犯了国法,但是她一日身为太子妃,就一日还是这后宫里的人,哀家贵为后宫之首,这件事,就交由哀家处置吧。”
颜漪岚闻言,随之侧头望过来,问道:“母后打算如何善后?”
“哀家自有分寸。”宁皇后说着,眸色一转,赞许道:“长公主当初果真没有看错,这姜家的人,各个都是忠心耿耿。连这凝醉,也越发有她姐姐当年的风范了。”
颜漪岚略微晃神,随即,她似笑非笑地轻嗤了一声,若有所失道:“像她姐姐又有什么好?”
说着,颜漪岚突然站起了身,她伸手抓过屏风上的披肩,转身向着宫门外走去,渐渐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里。
看见颜漪岚往着掖庭狱的方向愈行愈远,宁皇后凝神沉思了许久,半晌,她才摇了摇头,蓦地回过了神来。
原本望向颜漪岚的视线只余下一片空茫,她叹了口气,又不禁弯了弯嘴角,只是连这笑里,都不觉地带上了几分苦涩。低头抿了口茶,宁皇后扭头看着身旁的碧鸢,笑叹道:“你们的主子,终究还是动了情。”
也不知,这究竟是福还是祸。
掖庭狱内,大太监李玉海在大门外冲牢头亮了亮腰牌,牢头看清了上面的懿安宫字样,便立即命令狱卒打开了牢门,一路将李玉海领到了姜凝醉的牢房前。
迎面而来的腐朽气息直令李玉海连连蹙眉,直到看见前面牢头的身影停在一间牢房前,他才赶紧加快几步跟了上去。
姜凝醉的衣衫单薄,苍白的面容沉浸在阳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,毫无装饰束缚的长发垂散在腰间,即使站在狼狈不堪的牢狱里,她的身影依旧冷傲不折,眼里默然的光淡到了极尽,竟然衍生出一股凛冽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力量。
听到开锁声,姜凝醉回过头来,视线停留在李玉海的身上。
姜凝醉的脸色苍白,衬得她漆黑的眼眸冷静而幽深,冷得让人心生颤栗,李玉海心里一震,他连忙垂下了视线,口中催促着牢头赶忙退下,借以掩饰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心慌意乱。
借着微弱的光,姜凝醉认出了来人正是宁皇后身边的大太监李玉海,心里正有些疑惑,便见李玉海走进牢房几步,在她的身前站定,从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接过懿旨,缓缓展开。
“太子妃,皇后娘娘有旨。”
姜凝醉闻言,掩下心底的疑惑,单膝跪下听旨。
“今太子妃姜氏,藐视王法,私放罪犯,实当处斩,哀家念其入宫以来恪守本分,恭行妇道,不予追究其罪责。然,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,遂罚其杖责二十,禁足于东宫三月,思其过,悔而出。
即日布告天下,以儆效尤,咸使闻知。”
姜凝醉一直微垂着头,安静聆听李玉海宣读懿旨,直到这一刻,她才抬头回道:“儿臣谢母后。”
向来听说掖庭狱刑罚严苛,也不知太子妃这金枝玉叶之身能不能承受得住。李玉海心里正捣鼓着,不想却看见姜凝醉缓缓抬起了头,逆光的阴影下,他看见姜凝醉的脸上全然没有半点害怕之意,她的眉眼轻轻舒展,反倒像是浅浅地笑了笑。
他不由地眨了眨眼睛,怀疑这定是自己的错觉。